阿旺扎巴的视界密码

汪璐

《康巴人》系列

说到绘画题材,人物画无疑是阿旺扎巴的最爱,也是其所长。多年来,每次有机会下乡、外出,他总随身装着铅笔和速写本,一有发现就立即画下来。

“我们的祖先在青藏高原生息繁衍几千年,而且欢乐地生活着,我觉得这是奇迹,也是他们对世界最大的贡献,所以我特别喜欢画他们。加之我从小生长在昌都,最了解的亲戚朋友都是康巴人,所以我画的人物又以康巴人为主体。”

西藏美术馆成立伊始,阿旺扎巴《康巴人系列》中的两幅作品被收藏。那部分作品都是以画家身边的真实人物为原型,作品的命名很直接,都是模特自己的名字。

“我要突破传统,全面创新,但是康巴精神、西藏风骨,还是我的命脉,根深蒂固。”阿旺扎巴有自己的坚持。

团结新村社区,是拉萨人非常熟悉的老居民区,打造于20世纪80年代。随着城市的扩建,这里已经发展成拉萨人口最为稠密的社区之一。其中靠北一隅,正是画家阿旺扎巴用最初卖画的钱买下来的宅基地,建在那里的三层小楼,如今淹没在各式居民楼中并不显眼。

《康巴人》系列

秋天正午的阳光下,身形微胖、穿着短袖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阿旺扎巴微笑着等在那里,他的外形并不像我印象中狂放的康巴人,但硬朗的气质和通透的眼神却无限接近作家筆下的康巴人特点。

入屋落座,阿旺扎巴便递来一本黑色封皮的画册,上书《康巴人——阿旺扎巴绘画作品集》,里面收录了他173幅作品,出版于2016年。

“我请出版社用倒叙方式帮我排版,所以你最先看到的是我后来的作品。不过刚工作那些年的作品基本全卖掉了,只剩照片。”他紧接着又说了句,“但我也不后悔,没啥后悔的。”是的,他不需要回头,只需要勇往直前。

毋庸置疑,极具创作能力的阿旺扎巴早年也曾是一个最有卖画能力的人。但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却像一个修行者,不再为金钱所诱惑,只是一味潜心研究画材,努力追寻自己的艺术表达方式。

康巴人的血统让他的绘画充满张力,丰沛的生活体验让他的作品充满生命力,行在其间的阿旺扎巴无疑是很有意思的。

“我父亲是四川甘孜州德格县人,母亲是昌都人,父亲年轻时到昌都做生意认识了我母亲,婚后便定居在昌都,1964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就是我。”坐在自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阿旺扎巴的开场白很普通。

他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出现在5岁那年。当时父亲带着阿旺扎巴回德格老家。晚上,他被长辈安排在祖屋的一间空房里睡觉。

那是一间四面白色石灰墙的房屋,没什么特别。有一天睡眼蒙胧之际,阿旺扎巴忽然看出墙上隐约有人物的形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拿枕巾蘸了点水把白灰抹去,里面露出了一幅度母图像。原来,阿旺扎巴的祖上出过几位活佛,那间房屋就是曾经的经堂,经堂里曾绘满了壁画。岁月浮沉,佛龛没了,墙被刷上了白灰,但壁画却在白灰背后安然留存,并等来了有缘人。

“当时我觉得那幅图很漂亮,就马上拿来纸和铅笔对照着描绘。没想到从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临摹。”兴趣之门一旦开启,阿旺扎巴便从各种渠道发现着图画的魅力,对美术的爱好也有了进阶式的发展。

《康巴人》系列之二,西藏美术馆收藏

童年的阿旺扎巴一大乐事就是看小人书,《三国演义》《水浒传》等都是他最喜欢的,里面各式生动的人物几乎都成了他临摹的范本。他尤爱李逵,说大约他和自己的性格有点类似。

“上小学时有了图画课,我还记得老师第一次教我们画的是天安门。”进入中学后,阿旺扎巴遇到了从辽宁省前往昌都支教的美术老师夏和中。“他经常在课余时间辅导我画速写、素描,指导我画色彩,带我去写生,帮我打下了最初的绘画基础,对我影响特别大。”

1978年,西藏大学艺术系的前身——西藏师范学院音体美系成立。1981年,初中刚毕业的阿旺扎巴赶上了西藏师范学院去昌都招美术生,在夏和中老师的鼓励下,阿旺扎巴报考了。不久后,他就收到了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便来到拉萨、正式踏上了学艺的道路。

阿旺扎巴成了音体美系美术班招收的第三批学生,班上总共十人,全是男生。很多都是社会考生,年龄最大的已25岁,17岁的阿旺扎巴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一个。进入大学后,除了系统地学习绘画,阿旺扎巴的视野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展,不但了解了油画、国画等绘画种类,还知道了世界上很多优秀的画家和优秀作品。他以极大的兴趣游弋其间,不断提升着自己。

他当时的老师、著名画家李津曾在2015年谈到自己的这位学生:阿扎(阿旺扎巴的简称)是我30年前在西藏大学艺术系任教时的学生,藏族学生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了。阿扎是康巴汉子,那时他是一个能打善战的小伙子,因为他拳头重,大家都怕他,我能感觉到阿扎的勇敢和粗中有细。当时我看他的绘画,就能感受到里面有比拳头还重的东西。他的绘画有雄强力魄,造型生猛粗犷,如同牦牛群奔跑而过,给大地带来了颤动。

《跳神》

1984年,西藏师范学院改成西藏大学,本来8月份面临大专毕业的美术班被额外增加了一年学制而改为本科,阿旺扎巴他们因此成为西藏大学第一批本科毕业生。

毕业那年,艺术系领导希望阿旺扎巴留校工作。阿旺扎巴在家里排行老大,当时四个弟弟妹妹都在上学,于是他谢绝了系里的好意。他说想给父母减轻负担,更想好好地画一画家乡。五年后,阿旺扎巴因作品获奖被调到西藏自治区美术家协会。但故乡的一切却被他定格为自己作品永恒的基调。

与一些重视实践的画家不同,阿旺扎巴还是一位热爱读书的画家。即使退休在家,他每天也会拿出两个小时看书阅读。这一习惯的养成正是在大学时期。

“李彦平老师经常给我推荐书,并不局限在画画方面,各种优秀书籍、世界名著都有,尤其推荐西藏的书。

他说,想要了解世界,就要先了解西藏,了解你自己生活的地方。”这些话对阿旺扎巴的影响很大,他陆续看了根敦群培所著《白史》,廓诺·迅鲁伯的《青史》,也看了戈尔斯坦的《喇嘛王国的覆灭》,哈雷的《西藏奇遇》,祖拉陈瓦的《贤者喜宴》,扎西达娃《系在牛皮扣上的魂》等各类与西藏相关的书籍。同时,《世界美术史》、《中国美术史》、画家传记等更是他常常会看的类型。

1985年,阿旺扎巴毕业被分配到昌都师范学校任美术老师。学校距离市区20公里,但阿旺扎巴一点也不孤单,因为每天除了教学,他还可以看书、画画创作。

在昌都的几年里,他画了大量的速写,并将部分速写变为了创作。以藏东特有的红色土质为底色,以当地牧民为原型,以他们的生活状态为依据,阿旺扎巴相继创作了《等待》《三月的风》《白月亮·红经幡》等奠定他个人早期风格的代表作。其中让阿旺扎巴获得西藏当代美展一等奖的《等待》(又名《无题》),就是受加西亞·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和画家达利的影响,让他想到用自己的方式来表现魔幻现实主义和对人类宿命的哲学思考。

《欲经》系列之五

到拉萨后,他创作的《跳神》《天地》等系列,则是受凯伦的《佛陀》、法布尔的《昆虫记》启发,用绘画探索众生平等与大自然的神圣;通过《阿里志》《拉达克志》,让他先后三次深入阿里无人区,积累了大量珍贵素材;他尚未面世的200多幅《欲经》系列,直接受益于更堆群培所著《欲经》,他用绘画解读了大师的著作。

“最近又在看丹纳的《艺术哲学》,因为太有韵味,文字太优美,我已经看16遍了。”阿旺扎巴很享受地说。

他很欣赏前辈李可染的一句话:绘画不仅要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还要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打进去气象万千,打出来豁然开朗。

阿旺扎巴位于自家三楼的画室里,放着很多近些年完成的作品和一组头像系列的半成品。无论从绘画风格上还是使用材质上都和他最初的作品有很大区别。

其实早在他的第一批油画作品广获好评后,阿旺扎巴就遇到过创作瓶颈,一度找不到破解方法。

当时他十分困惑,在充满商机的年代里,他似乎也迷茫了,最初在画店卖画让他轻松赚到了比别人多的钱,但他内心又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绘画只是买卖的商品,于是他几年没有碰画笔。在工作之余,他甚至做起了“文物鉴定专家”,从中收取一点费用。

那个钱他赚得很轻松,但也不能踏实快乐。

他开始从根源上去寻求解决困惑的途径。

于是他的思绪回到了1991年。当时他陪叔叔去山南敏珠林寺时,在三楼回廊处看到一组达玛西热绘制的壁画,让他大受震撼,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念念不忘。

“达玛西热是17世纪的一位大翻译家,还是藏医里研习天文历算的祖师,绘画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他本人还是敏珠林寺的一位施主,出于对他的尊重,那些壁画被保留了下来。”

说到敏珠林寺的壁画,阿旺扎巴滔滔不绝:“达玛西热把红教的祖师都人性化了,表现的是人本主义而非神本主义,仅此一点他已经突破了传统。”

“你看,他用的就是这种红,这种土黄,再深,用黑色就够了。”阿旺扎巴用手指点着自家茶几上的台布图案说,“就是这种调子!勾染细一点,人们都可以做到,但达玛西热的观念、格局是谁都学不来的。”

“我借鉴了他的很多东西,包括晕染方式、双线勾勒法等。”这些,现在都成了阿旺扎巴的绝招。

彼时,阿旺扎巴开始思忖,唐卡、壁画为何历经千年不变色?而自己早年学习油画,虽吸取了油画的造型技法,但油画颜料有多年后发灰变暗等问题。除了这些,自己还喜爱传统国画,尤其爱用国画的皴法和晕染法,但这些油画又表现不了……矛盾迭生,他觉得自己得研制一种新颜料,能让自己把油画、唐卡、国画等绘画方式融会贯通。

“400多年前,荷兰大画家伦勃朗就自己研制过颜料,凝固性很好,效果也很好。”于是阿旺扎巴找来伦勃朗制作颜料的书,同时寻访民间艺人,知道了植物胶和桐油的配方,但比例很难掌握,比例不恰当,会造成画面不易干或颜色溶不进去。没有现成的配方,阿旺扎巴就一遍又一遍地实验。他用朱砂、花青等矿物质原料作颜色,又请教老藏医,从制作藏药的植物中提取晕染颜料。

从1991年产生自制颜料的想法,到2005年成功入画,阿旺扎巴在研制秘方的艰难跋涉中,坚守了15年。

新颜料一入画,阿旺扎巴追求的那种感觉怦然而现:色彩醇厚、饱满,自然柔和,无化学颜料的刺鼻味,色泽恒久不变,时间越长色泽越暖、越重。

阿旺扎巴的这种绘画被部分媒体定义为“新藏画”。画家于小冬说:阿扎用自己的工具材料和制作手段,融合了国画、油画、西藏传统绘画,使画种界限变得模糊,经常让理论家无法再用工具材料的属性界定他的作品。

说到绘画题材,人物画无疑是阿旺扎巴的最爱,也是其所长。多年来,每次有机会下乡、外出,他总随身装着铅笔和速写本,一有发现就立即画下来。

“我们的祖先在青藏高原生息繁衍几千年,而且欢乐地生活著,我觉得这是奇迹,也是他们对世界最大的贡献,所以我特别喜欢画他们。加之我从小生长在昌都,最了解的亲戚朋友都是康巴人,所以我画的人物又以康巴人为主体。”阿旺扎巴早期受前苏联画家列宾、拉美画家西盖罗斯和李维拉的影响较大,风格是传统的写实主义,后来逐渐走向抽象。但他说:“过去的思想是抽象的、模糊的,现在的思想是具体的、清晰的。”

蛰伏的那几年,他的性情也得到了磨砺,他开始学会倾听和记录,开始挖掘人们灵魂深处的东西,他说触动他的是自由、是最真实的流露。

西藏美术馆成立伊始,阿旺扎巴《康巴人系列》中的2幅作品被收藏。画中人就是那一时期他接触到的人物。

“那是2007年以后的作品,那部分作品都是以我身边的真实人物为原型,只是其中一部分人我给了他们一个虚拟身份,比如和尚或者牧民。但他们呈现出来的状态是发自内心的。”这批作品的命名很直接,都是模特自己的名字。

“我要突破传统,全面创新,但是康巴精神、西藏风骨,还是我的命脉,根深蒂固。”阿旺扎巴有自己的坚持。

从最初画自己的母亲开始,阿旺扎巴的人物画,始终让人感觉到他对描绘对象带着深厚的情感,很有力量地展示着特殊地域下的特殊人群。

在他作品中,阿旺扎巴重点刻画的就是人物的眼睛。作为心灵的窗口,他画的眼睛总是从画面里跳出来,成为了吸引观者的焦点。加上那黢黑的面庞,让人感觉仿佛一切都被西藏的烈日灼烧,唯独眼睛保持着清幽和空明。

著名画家韩书力评价说:我们便(在阿旺扎巴的画中)看到一个个斧劈刀刻般的面孔,一只只眼睛逼视白云青天、逼视浊世红尘、逼视向未知世界的如炬目光。这种写真,更多应该是指透过人物外貌而显现出的信仰与精神层面的聚焦。”

阿旺扎巴认为艺术不能缺少三个起码的元素:种族,环境,时代。他说艺术就是在不停地绕着这些方向循环,即使回到原点,却已经如陀螺般从最低的点旋转到了最高的点。

阿旺扎巴把这种回归称之为简化。艺术如是,生活如是。

他最近的一批半成品的人物系列创作是从前年开始画的,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特意邀请家人在其中执笔。

他指着画面中那些随意呈现的色块兴致勃勃地说:“看,这些五颜六色的隆达就是她们画的,不管他们画成什么样,家人能参与就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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