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里的神奇动物们

王小毛

双休日一般是异宠医生巩小鹏最忙的时候,单周日一天,他就要做五台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可能是体重不足二十克的难产守宫(壁虎)、吐着蓝色舌头的便秘蜥蜴、巴掌大小待绝育的蜜袋鼯或是眼睛流脓的兔子……最让巩小鹏头疼的患者是乌龟,为了给一只乌龟切除肿瘤,他先要对其进行麻醉,然后用骨科电钻切开一指来厚的龟壳,还得小心绕开血管,避免造成大出血。单是锯壳这一过程,就要花去他至少一个小时。

接下来的步骤同样麻烦,“因为有龟壳限制,它不像小哺乳动物,你感觉手术窗口不够大,还可以不断打开拉扯,乌龟是固定的,你开这么大就这么大,(往外)取东西也很浪费时间”。巩小鹏告诉我,这样的手术往往要持续两到三个小时。

今年26岁的巩小鹏是上海呱呱宠物医院异宠分部的医生,而这家位于上海市虹口区甘河路8号的机构,拥有3名各具专长的异宠医生和9个助理,不过百来平米的空间,却接待着来自全上海及周边地区,甚至是更远省市的异宠主人。巩小鹏之前接手的一位“患者”——一只二十余岁、患上滤泡滞瘤的草龟,就是由主人每周乘坐高铁从河南郑州带来看病。

一只生病的松果蜥正在呱呱宠物医院的恒温室住院,松果蜥是为数不多的行动迟缓的蜥蜴。

异宠,是区别于传统犬猫之外的各类小众宠物,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个概念仍显陌生,但呱呱宠物医院异宠分部接待的客户,近年来数量不断攀升,这正指向一个国内悄悄蹿红的异宠市场。艾瑞咨询发布的《2021中国宠物消费趋势白皮书》中披露,虽然目前宠物类型以犬猫为主,但“更多一线城市居民和‘90’后,因为身份和个性原因饲养水族或异宠,多类养宠成为趋势”。

巩小鹏从业六年,能明显感知到这股新潮流。他是河南人,毕业后在省会郑州工作,那时一年里也见不到太多异宠病例,待到转战上海,成为呱呱异宠分部的医生后,他现在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待在医院,“醒了就来医院开始接诊,晚上还有急诊,助理全走完,我和合伙人还要在这待着”。

他接触到的动物种类也越来越多,有“基本天天见”的兔子和鹦鹉、品种稀少的爬宠和体格吓人的蟒蛇,还有比人要高大的驼鹿和得了牙科病的小袋鼠。因为和一些动物园有合作,“网红”羊驼在巩小鹏这更是常见,不过他却不大欢迎,“羊驼太大,一旦住院要占用我们一整个屋子,而且味道又比较冲,整个屋里都是羊驼味,好久都散不掉”。

这两年,随着病例数量的不断增长,巩小鹏也发现了新问题——相较犬猫,小众异宠的饲养经验较少,正确的养宠知识难以广泛分享,更面临着生病后无法得到及时救助的难题。除此之外,当养宠人热情褪去,因为与人的互动性低,异宠又有更高的弃养概率,异宠被弃养后,还可能带来生态环境问题……

当异宠开始成为流行,社会似乎还未做好准备。

第一次在呱呱宠物医院见到四月时,这个从上海奉贤郊区匆匆赶来的年轻女孩,披着沾满浅色动物毛的羊羔绒外套,怀里抱着“百万”的尸体,脚踩拖鞋,眼神空洞,正和医生商量着火化事宜。

“百万”是一只六个月大的花枝鼠,也是四月养鼠以来最宝贝的一只。今年5月开始,四月陆续养了数十只花枝鼠,每次喂食,“百万”总是冲在最前面,吃得多,体型也格外大,四月会亲昵地叫它“猪”。在她看来,“百万”很乖,也通人性,“一叫它就过来”。

在“百萬”身上,四月体验到了养花枝鼠的快乐,但很快,“百万”的健康出现了问题:它的耳朵开始流脓。起初,四月以为是被其他好斗的公鼠咬出的伤口,带去医院做检查,却被告知“百万”得了肿瘤。

魔王松鼠属于欧亚红松鼠,体态中等,好动活泼。小太阳觉得自己现在饲养的两只魔王松鼠,就是不折不扣的“哈士奇”。

12月4日凌晨,四月发现“百万”的脚变成紫色,这是缺氧的症状,她偷拿了母亲的车钥匙,准备送“百万”去最近的宠物医院,先上高压氧舱。结果还没来得及上车,她就听到装鼠的框里“砰”地一声,打开一看,“它吐了一口血已经死掉了”。

发现“百万”死去的那个瞬间,四月跪在水泥地上大哭,然后托着花枝鼠僵硬的身体,在自己的宠物房里呆坐了一整夜。“那是我养最久的,也是最宝贵的耗子。”这个顶着一头杂乱绿发的女孩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强调道。

同样的心情,拥有百万级粉丝的宠物博主董哲也体会过。她的手腕上有一片羽毛,那是去年夏天失去爱宠柯尔鸭“哒哒”的第二天文上的。手腕内侧皮肤薄,文身的过程痛苦不堪,打小就怕疼的董哲一直哭,却也没喊停。

2018年,董哲在Instagram上刷到了圆滚滚的柯尔鸭的图片。那时,这种外形滚圆、腿短黏人的宠物鸭还未因王思聪的高调购买和各种憨态可掬的表情包蹿红网络,饲养的人少,价格却不菲。董哲盘算着自己也能养一只,然后就有了“哒哒”。

2020年初,独自生活多年的董哲带着宠物猫“乔巴”和柯尔鸭“哒哒”,从北京搬到杭州。刚换了城市却又撞上新冠肺炎疫情,生活节奏停摆,原本患有焦虑症的董哲更加不安,心情崩溃的时候,她就在小区里一圈圈遛鸭子。

“和猫不一样,鸭子对我需求很大。”在董哲的记忆里,“哒哒”格外黏人,看不见她就会嘎嘎乱叫。睡觉的时候,她把“哒哒”放进床边的小盆里,“哒哒”会把脖子枕在盆子的边缘,“把头搭在那个地方,吊着脖子睡觉,就为了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我”。

“哒哒”补足了董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情感空缺,但一次意外,“哒哒”的头被门夹到,来不及送医,“直接就没了”。

小体格的异宠比犬猫要脆弱得多,医生巩小鹏对这样的意外习以为常。“这种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可能一开门就被撞到了,再加上它们的骨头很薄,兔子的骨密度是百分之八,鸟的只有百分之五。人有百分之二三十,你被门撞一下顶多疼一疼,兔子被撞一下骨头就断了。”

除此之外,在巩小鹏看来,很多小型异宠急病的治愈率低,也因为它们生病时会“带上面具”,把自己最弱的一面隐藏起来,而不是像犬猫一样主动向主人表达难受。

“就像刚才要安乐死的那只兔子。”刚从巩小鹏接诊台离开的垂耳兔“嘟嘟”因意外而骨折,但哪怕一截腿骨头露在外面,“它现在吃也好拉也好,连走路也正常。主人一开始很难观察到,等看到时,已经很严重了”。

花枝鼠是一种性格温顺的宠物鼠。许多人不能接受的长尾巴,在四月看来颇具可爱之处。

不光是生活中的微小意外,气温的变化也能轻易夺走一只异宠的生命。大四那年,湖南“鼠友”小太阳从鼠商手里买到了自己的第一只魔王松鼠。松鼠初来时,身体瘦弱,连眼睛都没睁开。长沙冬日阴冷,学生宿舍没有空调,小太阳就剪开自己的厚睡衣,用暖手宝替小奶鼠搭了个窝,“就像照顾小孩一样,慢慢睁开眼,慢慢长大了”。

魔王松鼠的智商相当于一岁孩童,很快就能和主人互动。白天,松鼠陪着小太阳写作业;待到晚上睡觉时,小太阳一铺开被子,松鼠会自动躺到枕头边,等着她一起睡觉。

不过这只聪明黏人的小松鼠,最终也没活到夏天——5月的一天,小太阳去学校旁的银行办业务,带上了爱出门的松鼠,当天气温突然飙升至37度,本是步行即到的距离,可等小太阳办完事,套着牵引绳站在她肩膀上的小松鼠却蔫了。

松鼠趴回笼子里不愿动弹,待小太阳觉得不对劲把它抱出来时,“发现它心跳特别快,等了一下越跳越快,结果没一会儿就停止心跳了”。四五年前,饲养松鼠的人并不多,有限的饲养经验都来自贴吧和论坛,问过鼠商后小太阳才知道,魔王松鼠很怕热,一旦中暑,“没办法治,只能等,如果能扛得过去就扛过去,扛不过去就不行了”

后来,小太阳又养过几只魔王松鼠,才逐渐了解到,松鼠也有很多常见病,“缺钙、寄生虫和肺炎”,每种疾病都有可能导致松鼠死亡。而另一个难题也横亘在她这样的异宠饲养者面前:“除非它没有生病,如果生病了,你要想给它看病特别难。”

小太阳先后生活在两个中大型都市,花上高昂的费用,还勉强能找到几个能给异宠看病的医院,但她一些生活在小县城的“鼠友”却无此便利。之前,一位“鼠友”的松鼠得了皮膚病,“他很想救治,松鼠也去医院做检查了,但那地方根本没有医生会给松鼠看病,最后还是没救回来”。

呱呱宠物医院异宠分部的前台墙面上,挂着一幅写着“妙手仁医”的大红锦旗,这是一位叫做“纪梵希”的兔子家长送来的,锦旗对面,是塞满上千份异宠病例的白色档案架。

异宠生病症状各异,而且很难被收治,这是不少养宠人面临的最大难题。哪怕是现在,异宠开始“出圈”,它们生病或受伤,大多时候也只能依靠主人自行救治。

目前,国内兽医专业还没有广泛开设专门的异宠科目,巩小鹏之所以跨入这行,最初也是因为自己喜欢的动物无法医治——读书时,他养的鹦鹉生病,却找不到医治的地方,他用自己学到的兽医知识试着治,“结果就死掉了”。毕业后,看到犬猫医疗市场已经成为一片红海,巩小鹏便转投异宠赛道,专攻小哺乳类和鸟类疾病。

可之前学过的知识,这下都要全部推倒重学,“一个物种学一次,一年学费就要十几万,后来一年学费将近二十万”。巩小鹏记得,那时自己每上两个月班就得去进修一次,一年忙到头,却攒不下一分钱,是彻头彻尾的“月光族”。

异宠医疗市场,一开始也不如巩小鹏预想的那样景气。2017年前后,资本涌入宠物医疗行业,以犬猫为主要医治对象的各类连锁医院开满全国,而巩小鹏从事的异宠医疗,却不为投资人所喜,“没人愿意投这么偏门,(我们)就只能和人家合作,静悄悄做”。

和很多异宠家长认知相悖的是,巩小鹏告诉我,在他们这样的专业机构里,异宠的治疗费用远远低于犬猫,“我们这绝育,公兔子收500元,母兔子收1000元,标准不会高也不会低;一台常见的骨科手术,可能最贵也就收到5000元左右”。

异宠医生的收入也不算丰厚,巩小鹏的合伙人、呱呱异宠分部的院长成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披露过:有五年工作資历的犬猫医生,月薪一般稳定在一万五千元左右,异宠医生只有三分之二;顶尖的犬猫医生,月收入可达五万,但同样资历的异宠医生,可能只有两万五左右。

柯尔鸭性格温顺,不吵闹、不咬人,寿命最长可达十几年,走红网络后,在国内市场单价曾被炒至上万元。

巩小鹏这样的资深医生,平时工作繁忙,上午要看住院病例,晚上还要接待急症,却依旧租住在距离呱呱医院一个半小时车程的江桥镇,因为“远一点,房租便宜”。

不过,哪怕巩小鹏觉得自己治疗异宠的费用低廉合算,却依旧超出了很多养宠人的预期。在呱呱宠物医院的病房,我又一次见到了那只腿骨暴露在外,叫做“嘟嘟”的白色垂耳兔。巩小鹏解释,“嘟嘟”的骨折手术并不复杂,麻烦的是它在术前麻醉时,检测到心律不齐,甚至出现了心脏骤停,医生只得暂停手术,继续住院稳定治疗。现在,两年前从菜市场买下“嘟嘟”的男主人正在考虑,要不要提前结束它的生命。

“我住得很远,不能每天来看它,今天还是请了年假。也不知道住院要住多久。”这个皮肤略黑的年轻男人无奈道。他权衡目前状况,觉得安乐死可能是省时省力的更好选项。

巩小鹏却不能轻易认同这类选择,“如果达不到安乐死的条件,我们没办法去做这个事”。治疗后宠物若无法获得良好的生活质量,他会尊重养宠人的意见,但现在,“嘟嘟”的治疗仍有意义,他想好了,如果主人坚持选择安乐死,他会拒接:“换家医院去做吧,不挣你这个钱。”

这样的价值选择,在这间小小的医院里反复上演。在我拜访当天,一号诊室里,一位鬃狮蜥的主人正对着收费小票惊呼,1350元的检查、治疗费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更远远超过了一年前他购入蜥蜴时的价格。

这只白色鬃狮蜥几天前指甲意外断裂出血,主人简单用水冲洗后就放回了缸里,“没怎么管,吃得进拉得出,我想应该没事”,结果几天后,伤口恶化感染,蜥蜴的两只眼睛也肿了起来,这才引发了主人重视。

好在病情暂时不太严重,处理完伤口,鬃狮蜥就能随主人回家。走出诊室前,这个拎着浅蓝色宠物箱的男人开玩笑似的说了句:“再有病,去死。”

拥有多年看诊经历的巩小鹏发现,异宠,尤其是难以与主人产生互动的爬行动物,被弃养的比例更高,“比如活得久一点的乌龟,养了二十多年的感情,抵不过它一次生病”。

直接在医院弃养异宠的主人不多,但一个月总能碰到一两例,巩小鹏还遇见过直接被丢弃在医院门口的兔子。不过他也相信,能带着宠物走进呱呱的主人,都很爱自己的宠物,“不喜欢的,可能就不进医院了,直接就丢掉了”。

在我初次拜访后的第二天,垂耳兔“嘟嘟”的男主人还是决定搏一把,选择了继续手术。幸运的是,“嘟嘟”挺了过来,术后恢复良好,隔天就成功出院,手术、医药加住院前前后后共花去五千块。接“嘟嘟”出院那天,男主人在微信朋友圈发了条“嘟嘟”的视频,配文道:“你现在就是我家祖宗。”

奉贤郊区的三层别墅里,四月把一间卧室改造成了宠物房,房门上贴着一张写着“养猪场”的黄色铭牌。十来平米的房间划分清晰,靠墙两侧叠放了五个金属笼子,中间是一张果绿色的懒人沙发——虽然母亲给四月另备了一间卧室,但她还是更喜欢睡在这里陪着她的花枝鼠们。

“味道有点大。”走进房间前,四月好心提醒我。她宠物房里现在“住着”四十只花枝鼠,每一只都有自己的名字:长着对称灰眉毛的公鼠叫“眉弟”,母鼠叫“眉妹”;身体瘦弱、“隔三差五要去做雾化”的是“仙仙”,也叫“林黛玉”;颜值最高的是“貌貌”,右额有片黑斑的叫“麦麦”,“因为它是我在吃麦麦脆汁鸡时买的”……

这几天,喜爱“跑酷”的“眉弟”已经代替“百万”成为四月的最爱。“它刚睡醒的样子特别可爱,耳朵特别红。”站在我面前的女孩穿着件简单的蓝色T恤,头发凌乱随意地夹在脑后,没化妆的脸上神采焕然,她热情健谈地向我介绍着每一只花枝鼠,偶尔抓过一只,提到半空中:“你看,它的尾巴会像直升机(螺旋桨)一样转!”

你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一年前还在接受专项治疗,甚至被母亲送去特殊治疗机构住过几周的严重双向情感障碍症患者。“花枝鼠是一件好奇妙的东西,他真的好治愈我。”把白胖的“眉弟”托上头顶,四月开心地朝我做了个鬼脸。

去年年末,在加拿大读电影相关专业的四月因疫情提前回国,经历了心理病症的爆发期后,她陷入了更深层次的空虚中,“在家里我不想跟爸妈讲话,他们总让我去找工作,我又没毕业证书,能找到什么工作呢?”

四月不善社交,坐在办公室里和陌生人交流,只能让她感到害怕,“我在教室里都如坐针毡”,她也不愿听从父母的建议,去见一个又一个的心理咨询师,“又把事情重新说一遍,又要哭一遍,有什么意思?”

她想找些新鲜事情来填充自己的生活,然后在网络搜索时意外发现了温顺、聪明的花枝鼠。做了三天功课后,她接回了四只花枝鼠,短短半年,四只变成了四十一只。

养鼠之后,四月发现自己“变得平和了”,她享受给花枝鼠们配口粮、搭笼子的时光,最喜欢看鼠子们挤在一块抢食,窸窸窣窣地咀嚼声让她的世界变得安静又热闹。她手机相册里的电影图片和韩流明星,也逐渐被花枝鼠取代。之前,四月很难和父母平和地沟通,三人同桌吃饭,她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紧张焦躁的情绪。但现在,打开手机,看到里面花枝鼠的视频和照片,她又能神奇地冷静下来。

异宠能给人一些无法被轻易替代的情感支持,董哲坚信这一点,哪怕除了鸭子“哒哒”外,她还有一只养了多年的短毛猫“乔巴”。

“猫给不了你那种安全感,它只是给你陪伴。”因为父母早年离异,又经历了前男友出轨,董哲对安全感有着极强的需求,“我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觉得谁都靠不住,谁都不会说他这一辈子只认准我,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感情。但是,”她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我在一只鸭子身上遇见了。”

刚养“哒哒”时,北漂的董哲刚和男友分手,情绪状态很不稳定,她时而会被焦虑感抛到情绪浪潮的顶峰,时而又滑落至谷底感觉了无生趣,医院的检测报告上,她的多巴胺指数只有三十,不足正常人最低值的一半。

夜晚一两点,她常常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而“哒哒”躺在床边的小盆里,把头挂在盆沿安静地陪着她。“它很黏我,要无时无刻都能看见我。我可以摸它、抱它,可以揪它脖子,怎么着它都行,但别人不行。”在董哲看来,柯尔鸭属于鸟纲,而“鸟类的感情是很专一的”,不像人类,“比如说,我跟你离婚了,我还会跟别人好,但鸭子如果认定你是它的主人,你是它的伴侣,你是它的陪伴,它不会给别人碰”。

“哒哒”带给了董哲渴求的忠诚感情,这是她“从男朋友身上,从父母身上,从兄弟姐妹身上都没有找到的”,也帮助她重建了安全感。2021年4月,董哲和相识四年的男友结婚,我联系上她时,她正和丈夫忙着装修在杭州新租下的别墅,计划给新养的柯尔鸭“美粘哒”挖出一片玩水的池塘。

离开的“哒哒”给董哲带来了心态上的转变,“教会了我去信任别人,教会了我去爱”,让她的心能放得更开,她想,这或许也是自己最终选择和男友走进婚姻的重要原因。現在,董哲和丈夫共同运营着一个叫做“哒哒和乔巴”的视频账号,他们又养了一只德文猫“图图”,一只黑色的柯尔鸭,还有小狗和鹦鹉。

董哲的丈夫也是个动物爱好者,“从小到大,家里的狗没断过”,但董哲觉得,自己对待鸭子们的感情和他不一样,“我老公觉得这些动物们是陪伴,是寄托,没有我重要。可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没有小动物重要。”

和董哲、四月不同,拥有十几年爬宠饲养经验的秦天,算是另一类典型的异宠爱好者。小学六年级时,父母给闹着要养狗的他买了一只巴西龟,秦天自此进入了爬宠的神奇世界。初一时,他瞒着父母,哄着二姨买下了自己的第一只蜥蜴;初三时,他又从自家楼下的臭水沟里,捡回一只草龟。

中学时囊中羞涩,每个周六,秦天都会坐近两小时的公交车,去合肥最大的花鸟鱼虫市场“裕丰花市”逛一个下午。待到上大学,口袋里能自由支配的钱变多,秦天的爱好开始真正爆发,他的爬宠缸换过不少主角:草龟、麝香龟、剃刀龟、睫角守宫、豹纹守宫、蓝舌石龙子……

五年前,秦天去摩洛哥旅游,在一间餐厅外的灌木丛里抓到一只北非陆龟。摩洛哥是北非陆龟的主产地之一,当地有不少小贩在路边兜售白色的北非陆龟幼龟,折合人民币五毛钱一只。比起国内市场动辄五六百元的价格,秦天冒出个疯狂的想法:要不要把龟绑在大腿上,或是塞到内裤里带回来?

“我是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因为太心动了。”受访时,秦天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爬宠的狂热喜爱:“爬行动物的种类非常丰富,每一种都有各自不同的花纹、鳞片或者是颜色。”他觉得自己像是得了收集癖,又像是迷上氪金抽卡游戏的玩家,“就是把想抽的卡抽全,把所有的种类都养一遍,体验一遍”。

最近,秦天卖掉了自己的水族箱,将里面的两只乌龟也一道转手,“玩腻了”,他新接回了一只有着黑色环形斑纹的蓝舌石龙子,用树皮把爬宠缸布置成了森林地表,准备观察“蜥蜴在近似于自然环境下的一种整体景观表现”。

秦天的做法在爬宠圈并不罕见,对他这样的饲养者来说,相较能带来情感陪伴的猫狗,爬行动物“更多满足的是短暂的观赏乐趣”,在爱好者们聚集的微信群和论坛里,“每天都有各种交换,比如用我的蜥蜴换你的龟,用我的蛇换你的蜥蜴”。

这种高频量大的交易,也带来了很多隐患。秦天后来才知道,初中时自己花二十元买到的蜥蜴是丽纹龙蜥,这一物种在2000年被列入《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在花鸟市场曾经遍地都是,商家说养起来很简单,放盒子里扔点小虫子就行。但其实丽纹龙蜥饲养比较复杂,因为它们都是野生的。”

占地十万平方米的广州花地湾花鸟鱼虫批发市场,是秦天去过最大的花鸟市场,他最爱里面的龟区,“你能想到的所有品种在花地湾都能找到”。但也正是他口中这个“国内养龟人的圣地”,多次爆出商家贩卖珍稀动物被捕的新闻。更别提早年风靡的几个异宠论坛和二手交易平台,类似的灰色交易也绝不罕见,好在“现在管得也严了”。

饲养异宠带来的问题还远不于此。三十毫米大小的杜比亚蟑螂,是爬宠最佳的虫食性饲料,也是大学时,秦天给自己的豹纹守宫常备的口粮。一次,他收到的快递包装袋破损,数十只蟑螂在十来平米的宿舍地面逃逸。秦天连忙上手抓回大半,又买了蟑螂药和蟑螂屋,才勉强把剩下的清理干净。秦天回想,幸亏其他舍友当时不在宿舍,这起小型“环境污染事件”才未引发公愤。

“蟑螂泄露”只能算是半个闹剧,但很多异宠拥有自身的独特习性,处置不当将会对本土生物种群和公共卫生防疫带来安全风险。

“鸟类、蜥蜴被弃养之后多是活不成的,但有的龟类会引起生态链紊乱,比如巴西龟。”巩小鹏告诉我,目前市场上最常见的观赏龟巴西龟,也被称为“生态杀手”,一旦被放入原产地外的自然水体中,没有天敌的它们便开始破坏原有生态平衡。

一些被遗弃的异宠,还会危害到人身安全。12月初,上海普陀区一小区内,一只白色狐狸四处游荡,引发了住户恐慌。民警调查后发现,这是一位租客养的宠物,在搬走时遗弃。

“狐狸不能算宠物,是猛兽。”作为一名异宠医生,同样也是资深异宠饲养者的巩小鹏觉得,虽然异宠饲养者群体在不断扩大,但人们对异宠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个亟待提升的层面。

在我蹲守呱呱宠物医院的第三个下午,一位扎着低马尾的中年女性提着鹦鹉笼子走进了诊室。为避免鹦鹉应激,出现意外,巩小鹏特意关上了灯,整个问诊过程在黑暗中持续了一小个多小时。

“没办法,要从饲养開始教。”巩小鹏解释道,异宠看诊时间往往比犬猫更长,“犬猫作为宠物饲养已经有很久的时间,但对异宠来说,这个过程刚开始。我们要不停地、一点点对客户进行教育”。

很多常见的饲养误区能轻易断送宠物的性命。“我们小时候唱儿歌‘小白兔爱吃萝卜和青菜’,都是骗鬼的。”巩小鹏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些无奈,“兔子要吃草,不要吃萝卜和青菜”。巩小鹏见过把兔子买回家后只喂青菜的案例,“然后就拉稀,引起败血症。这种十个都救不过来一个”。

这样让人惋惜又诧异的故事并不少见,“像乌龟会呛水、被溺死”,很多新手饲养者会将乌龟直接放进深水缸,但乌龟属于爬行动物,靠肺呼吸,很多品种都不能长期生活在水里。

“这些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即便巩小鹏坚信,饲养方便的爬行动物将是今后都市养宠的流行趋势,但他也承认,这个圈子还相对小众,依旧有相当多的现实问题存在。

巩小鹏也想过主动去解决这些难题,比如出版一本异宠饲养和救治的专著——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反复已久,他和同事去找过出版社,对方只是规劝,“人家说你这么一点小东西,印什么书”?想自费申请书号,但高昂的费用又劝退了他们。

我最后一次见巩小鹏时,他正和同事讨论新编写的一本异宠家庭急救手册,他负责撰写鸟类和小哺乳类部分的内容,暂时没法出版一本完整的书,巩小鹏希望,这本家庭手册至少能先起到一些效用,“你在家里面可以做的急救操作,(异宠)至少有机会往医院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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