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铁山
1958年7月，黄河干流郑州花园口水文站发生自1919年黄河有实测资料以来的最大洪水，治黄部门勇挑重担，敢于担当，研判雨情、水情，提出了不分洪、利用人力防守戰胜洪水的建议，得到莅临现场指挥黄河防汛抢险的周恩来总理的批准。豫鲁两省200多万防汛大军众志成城、顽强拼搏，取得了战胜这场特大洪水的胜利，在人民治黄史上书写了光辉的一页。
“不速之客”来了
1958年7月17日凌晨，在河南省郑州市金水路旁的一座两层小楼里，黄河水利委员会正在召开紧急防汛会议，水情部门正在汇报汛情、水情。与会者个个表情专注，神色严峻，心情格外沉重，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参加会议的时任黄委主任王化云，副主任江衍坤、赵明甫等，这些人民治理黄河的元老、功臣，这些见惯了黄河惊涛骇浪的“老黄河”，此刻无不为黄河面临的严重汛情、水情而忧心忡忡。
20世纪50年代是黄河的丰水期，1958年一进入汛期，黄河流域即连降暴雨。7月7日以前，山（ 西） 陕（ 西）区间和渭河中下游普遍降雨50～100毫米，伊河、洛河、沁河流域降雨70～100毫米。从7月14日开始，山陕区间和三（门峡） 花（园口）干支流区间又连降暴雨，暴雨中心5天累计雨量500毫米，24小时雨量370毫米。持续的降雨，使黄河下游接连出现洪峰，花园口站计出现5000立方米每秒以上洪峰13次，10000立方米每秒以上洪峰5次。7月16日20时至17日8时，黄河中下游干支流再降暴雨，这场雨面积更广、强度更大，伊河、洛河、沁河、黄河并涨，四河洪峰叠汇。自人民治黄以来，黄河防汛面临从未有过的严峻形势。
水情部门根据降雨情况推算，花园口站洪峰流量可能超过20000立方米每秒！会议室里长时间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虽然大家对于汛情、水情有所了解，也对黄河防汛形势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如此巨量的黄河洪水，还是大大超出了大家的预料。
为了“迎接”特大洪水这位“不速之客”，为了确保黄河不再决口改道危害人民，新中国成立伊始，在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下，治黄部门和沿黄政府为此进行了周密的筹划和准备。在宽河固堤方针的指导下，实行了一系列宽河道的政策和固堤防的措施：废除民埝，修建石头庄溢洪堰，开展第一次大修堤，锥探灌浆消灭堤身隐患，石化险工，绿化大堤，建立适应人民治黄体制的堤防管理和人防体系等。这些工程措施和非工程措施，改善了河道形势和堤防工程现状，提高了防洪能力。尤其是修建石头庄溢洪堰，这项为花园口站22000立方米每秒以上特大洪水量身定做的滞洪设施，需要不少投资，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兴建这一工程，充分说明了党和国家对治黄事业的高度重视，无时无刻不把沿黄区域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
按照预定防洪方案，当花园口发生20000立方米每秒洪水时，即相机在北金堤一带分洪，控制孙口断面水位不超过48.79米，确保山东窄河段安全。但是当时滞洪区有100万人口，200多万亩耕地，运用一次国家补偿损失约4亿元。分，顺理成章，但国家和人民将承受不可估量的损失，何况短时间内百万人大迁移绝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不分，一旦堤线失守，导致决口，将酿成极为惨重的举国之灾，决策者必将承担巨大的历史责任。
作为黄河防汛总参谋部的“总参谋长”王化云，深深地感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心情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但是，这位在枪林弹雨中成长起来的治黄掌舵人，已经多次领教过黄河大堤惊涛拍岸的险峻局面，此刻他显得出奇的冷静，因为他明白，越是在严峻的形势下，越要稳住心神，稳住队伍，提出应对之策。
王化云思虑再三，谈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从已经出现的雨情和水情看，这场洪水和1933年22000立方米每秒洪水相似，形势是极其严重的。但是，经过多年的堤防加固，堤防抗洪能力有了很大提高，而且治黄职工和群众防汛队伍经过多年防洪斗争的锻炼，政治和技术素质都比较好，能打硬仗，如果水情不再发展，全力以赴加强防守，战胜洪水是可能的。”
他顿了顿，用坚毅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然后说：“现在还不是考虑分洪的时候，要密切注意水情变化，尽快做出进一步预报，并立即报告国家防总通知河南、山东两省，动员沿黄军民加强防守，同时做好石头庄溢洪堰分洪工作。”
一场应对特大洪水的攻坚战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艰难的不分洪决策
对于王化云来说，7月17日全天是十分紧张的一天。他整日守在电话机旁，注视雨情、水情变化，反复考虑分洪还是不分洪的问题。
情况似乎在朝着更不利的方向发展。从上午至下午，黄河干流三（门峡）花（园口）区间，伊河、洛河、沁河都在涨水。根据最新雨情水情推算，18日2时花园口站洪峰流量将达到22000立方米每秒，整整比早晨的数据高出2000立方米每秒。
“难道真要走出分洪这步棋？”王化云暗暗思忖着，“不，再等等，再等等。看看水势是否继续上涨？后续洪水大不大？靠人力能否守得住？”
这天夜里是一个令人难熬的不眠之夜，王化云他们在焦急地等待雨情水情的最新消息。24时，花园口水文站达最高水位，此后不再上涨。18日5时，终于传来花园口水位开始回落的消息，而且雨区雨势明显减弱或停止降雨。
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喜讯呀！这说明，此次洪峰虽然很高，来势凶猛，但后续水量已经不大，依靠现有的堤防工程和党政军民齐心协力加强防守，不分洪战胜洪水是可能的。
基于这种分析，王化云随即提出了“不分洪，加强防守，战胜洪水”的建议方案，在征求河南、山东两省省委的意见之后，7月18日，以黄河防汛总指挥部的名义，向国务院、中央防汛总指挥部、水利电力部以及河南、山东两省发出了紧急报告，报告称：本次洪水情况是严重的，但特点是峰高量小，峰型尖瘦。在高村以上宽河道和东平湖能够充分发挥蓄滞洪水作用情况下，整个下游洪水过程可能出现中间高、两头低的形势。只要河南、山东党政军民坚决防守，昼夜巡查，注意弱点，防止破坏，勇敢谨慎，苦战一周，不使用北金堤蓄滞洪区蓄滞洪水，是完全能够战胜洪水的。
国务院接到黄河防汛总指挥部的报告后，立即报告了正在上海开会的周恩来总理。周恩来当即中止会议，于18日下午乘专机飞临郑州。在听取了王化云关于当前黄河水情、防守部署和不分洪建议的汇报后，周恩来详细询问了降雨情况、洪峰到达下游的沿程水位以及大堤险工在高水位下的安全状况，最后批准了不分洪的防洪方案。周恩来说：“各方面的情况你们都考虑了，两省省委要全力加强防守，党政军民齐动员，战胜洪水，确保安全。”之后，周恩来又详细察看了被洪水冲毁的黄河铁路桥，对如何尽快恢复南北交通作了指示。第二天，周恩来再次从空中视察了水情，沿黄河经山东济南飞回上海，充分表达了党中央、國务院对黄河防洪和广大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殷切关怀。
梦想实现的时刻
在防洪斗争的关键时刻，周恩来总理亲临黄河抗洪第一线，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对重大防洪措施作出了果断决策和部署，为黄河防汛工作指明了方向，极大地鼓舞了下游两岸的抗洪大军。
但是，防守堤防的任务是极其艰巨的。这场洪水异常凶猛，横冲直撞，一进入下游，就把郑州黄河铁路桥拦腰斩断，京广大动脉陷入瘫痪。洪水奔腾而下，一泻千里。兰考东坝头以下400公里的黄河两岸全线超过保证水位38～131厘米，山东东平湖约44公里的湖堤漫顶，洪水高出堤顶1～40厘米，又加上5级东北风的袭击，浊浪越堤顶而过，十分危急。
本次洪水，持续时间长，15000立方米每秒的洪水在下游持续20～36小时，10000立方米每秒的洪水在下游持续60～78小时。淹没滩区村庄517个，受灾24万人，死亡4人，倒房31万间，冲走粮食30余万公斤。豫鲁大平原上，黄河如天河横亘，浩浩荡荡，激流澎湃，宛若一条黄龙在咆哮、翻腾。
为了迎战这场洪水，河南、山东两省省委、省政府紧急动员，干部、群众和解放军，机关团体、工厂、学校均赶来支援，形成党政军民齐心协力抗大汛的宏伟场面。
下游两岸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山东东平湖漫顶，广大群众一昼夜之间加修子埝600公里，对遏止湖堤漫溢发挥了重要作用。
山东齐河县许坊大堤突发漏洞险情，幸被焦兰英、焦秋香两位少先队员发现，立即报警。齐河县防指迅速组织千余人进行抢堵，有二三十名青壮年不顾生命危险跳入激流探摸洞口，艰难堵塞，最终化险为夷。
人民解放军出动了陆海空军参与堤线防守，“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是官兵们一致的要求。在巨大的洪水压力下，张菜园引黄闸旁突然出现裂缝，解放军某部战士奋不顾身地跳入汹涌波涛之中，抢险堵漏，硬是排除了急剧发展的险情。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次抗洪抢险得到了全国各地的大力支援。辽宁、江苏等十余个省、市调集200多万只麻包、草袋，100多辆汽车等各种防汛物资，赶运至千里外的黄河防洪前线，为战胜洪水提供了物资保障。
经过沿黄党政军民十昼夜的苦战，一场罕见的黄河特大洪水，就这样没有分洪，于7月27日安澜入海了。
千百年来，确保黄河大洪水不决口，几乎成了人们的梦想，一代代仁人志士，为此倾注了毕生心血，却从没有成功过。治河名臣潘季驯、靳辅对此也望河兴叹，苦无良策。人民治黄以前，据确切记载，黄河决口就有1500多次，改道26次，大改道9次，给下游各省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1958年黄河大洪水的安澜入海，使有史以来中国人民抗御黄河大洪水不决口、不改道的梦想成为现实，在人民治黄史上树立了永不磨灭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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